新型邻里关系格局
一部小说体的人类学著作《金翼》描绘了福建一个村庄里两个毗邻的家族的变迁。在农业社会里,邻里关系多半还有血缘关系,一个家族往往生活在一起。
20年间,中国社会急剧转型。20世纪90年代居住空间的改变,才形成某种意义上的私人空间。与其说商品房造成了邻里关系淡漠,还不如说社会结构由于技术选择的缺失而出现真空。
经济学有个原理,人总是寻求“交易费用最省”的那条路径。离开了四合院、筒子楼和单位宿舍,邻里之间既不会由于空间的局促而“被迫”交往,也不会因为工作关系而约定俗成地来往,建筑结构的分隔造成了人际关系的分离。
那是一个难堪的时期—直到一种新的技术空间的出现打破了僵持。“一觉醒来,你发现你已经活在一个新的世界。” 社会关系的变迁正在受到网络社会的影响。
网络社会下的新地缘
“实用主义是网络之母”。20世纪70年代生人,既可以买得起房,又恰逢网络时代的崛起。居住空间和技术空间的结合,形成了“新邻里关系”—以实用为特征。
阿莲是独生女,要把买房的方方面面都搞清楚,她觉得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然而在业主论坛里,很容易就呼朋引伴了。跟销售代表谈判时可以争取更好的条件,可以参加团购,装修也有许多热心的参谋。“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”,在入住之前,她已经建立了广泛的“前邻里关系”、“准邻里关系”,这是个建立信任的过程。
成为真正的邻居以后,阿莲和这些伙伴们更亲密了。大家在论坛里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:跟贴。业主通讯录也将阿莲的资料收录进去。入住前阿莲还参加了一个联合应对开发商的维权活动,这使得“网邻”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了。
《周礼》记载,“五家为邻,四邻为里。”邻里关系作为乡土社会的地缘关系,是社会结构下极其重要的一个部分。网络时代的新地缘看似很随意,但是和自发形成的BBS、网络社区却不在同一个层次。
说起来其实又很简单,“人以群分,物以类聚”。一个楼价就把人的阶层地位都分开了。有钱的人住别墅,他需要的是俱乐部和高尔夫会员卡。中产阶级住四五环附近、在北京的韩国人住望京。一个是市场因素,一个是集聚效益。新的地缘社会甚至不需要市场调查机构费尽心机地统计分类,天然就是一个划分好了的世界。
这种经济结构给网络社会打下了基础。难怪有些人可以一天到晚在业主论坛里泡着。几乎所有与自身相关的事情都能在里面找到共享、共鸣或“解决方案”。不同兴趣爱好的邻居们往往会各自聚在一起,一起吃饭、打牌、运动、逛街,传统的敲门或者按电铃几乎可以省略,论坛里发个帖子,说清什么时间在哪里集合就行,寻求快乐和便利成了新的主题。
北京的翠屏社区就有三个自发论坛。一个是cpclub,是最早建立的;第二个论坛则把功能加多了,而且名称上也联合了对面的楼盘:新华联家园;不过春节期间,论坛的服务器老是不稳,于是第三个论坛也应运而生。这三个论坛甚至在公共建设领域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。城铁线修过来,要在社区附近设一个站,于是围绕叫“翠屏站”还是叫“新华联站”的争夺,在论坛里吵得不亦乐乎。最后投票,结果是中立,沿用原来的地名叫做“果园站”。虽然谁都没“占到便宜”,但是社区居民对公共事务的热情却急剧增加,在论坛里,平时最不会说话的人都会侃侃而谈,也找不到“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”的人。
一项社会调查对1000余户家庭的抽样访问表明:现代人和邻居的联络度已大大超过亲戚之间的走动。正是技术作为一种消解和聚合的力量,使得人们之间的活动领域变得如此的大又如此之小。网络改变了社会环境。
聚合和分散的社区
在技术意义上最早使用“社区”一词,应追溯到2300多年前的亚里士多德。新的世纪转型期,社区一词更是被高频率地使用,但凡和邻里关系相关的,都贴上社区的标签。
在人类发展的大部分历史中,人们总是集中在一起,靠近最重要的资源:水、食物,现在则是轨道交通或者码头。
而在社会结构中,人们经过了宗族的社区、单位的社区,真到现在,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人和人之间真正凝聚在一起。
刘教授老两口退休后,在一个社区买了房子安度晚年,然而子女都相继出国,成了“空巢家庭”。现在社区和邻里关系已经替代了原来的单位和街道办事处,社区成了老人赖以生活于斯的家园。刘教授正在上一个电脑培训课程,以便能通过网络“见”到远在异国的即将出世的孙子。
对于年轻女孩小肖来说,完全是另一回事。她正在热火朝天地“网恋”,对方是远在温哥华的从未见过面的加籍华人。不过视频聊天将他们之间爱情的遗憾弥补了。她计划在上海购置一所房子,去加拿大结婚后,两个人再回国来发展。
网络时代,社区里的分散和聚合成了一种自然现象。而且这种速度显然被加快了。人的自由流动和生活方式的多元化,恰遇一个技术也多元化的时期。
面对新的商业社会,支配人际关系的基本原则在一个更广阔的范围内发生变化。一个体系被破坏,然后再恢复或者建立新的体系。每当新的技术被采用,也会导致人们日常关系的变迁。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购置房产,意味着一种新的邻里关系将要被建立;而一种新关系的建立,又会导致地缘关系发生种种变化。微小的人际关系和邻里关系,正组成了城市生活和国家生活的画面。
择邻而居成为可能
邻里关系的改变,正导致一场社会交往关系的大变革。然而它并不是孤立的现象。网络改造了旧的关系,也塑造了新的关系。
比如网络游戏,就是建立在相同游戏规则下的新的竞争关系。除了娱乐的因素,能够使千万网民执迷于此的重要原因,是游戏建立了一种公平的社会关系,信息是对称的、起点是一致的、目标是共同的—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,这简直是卢梭梦寐以求的自然状态!
无论是乡土社会,还是单位的宿舍楼,人们都生活在“熟人社区”里。家族的长幼秩序和单位的等级差别也会带到社区关系当中。而在新的居住时代,网络维护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,也创造了新的社会群体赖以生存的空间。其实新技术正是消除资源、信息不对等的砝码。房地产商可以把它看作是润滑剂,而居住者们的人居环境则得到改善。
“衣、食、住、行”,你怎样选择居住?从单位分房到住宅商品化,邻里关系发生了第一波革命。毕竟从被动的居住,转变为可以由自己自由地选择居住环境和方式。新的社会认知也开始发生。
择邻而居则是第二波革命。和一群什么样的人一起生活,有时候比有地方住更加重要。社会的变迁正遇上了技术的变迁,使得择邻而居这个说来好听其实难求的选择成为可能,一场聚变和裂变于是发生。
居住改变了中国,而网络改变了居住。